富乐堂记

michael · 发表于 2007-6-13 09:33

堂者，按我的理解，虚处旷处也。这堂，既是能工巧匠构筑的宽敞华屋，更是造化自然形成的一快粗朴凹地。它并不高大，决无“会当凌绝顶，一览众山小”的登临极乐，也无奇峰对峙、枯木倒挂的俊奇幽峭。它太平实，三三两两的几丛野菊花，仍然散发出有些苦涩的香味。野藤和小灌木依然如几千年前一样纠来缠去、难解难分。疏疏朗朗的树散落在坡地或凹地，把一腔的沉默化进结实的树干里，沉静地生长着。或者几丛小竹、几叶芭蕉，只在风声雨声里发出既不欢快也非幽怨的和音。这么一块凹地，最美之处，却是一堂的淤泥里。每年夏天，密密的莲叶遮盖处，那红得像少女珍藏的秘密一样叫人穿心透骨般万分怜爱的，当然是那些莲花骨朵。有一天，我就这样痴在亭边，看着满堂荷花的时候，突然雷雨大作，哗啦啦的雨点打在莲叶上生起一派水烟。雨点骤然敲击在宽阔的荷叶上，声音被急剧放大，一时，如鼓音齐作，只听四野皆鸣，好不快哉！雨停之后，空谷一洗，夕阳分外澄红，草木树叶似乎被太阳镀上了一层浅黄的金边。荷花含珠站立，分外可爱。这时，我猛然一悟，莲花，这高洁可人的莲花，她从来不盛开在高山绝顶供人仰视，她只在低凹之处，在淤泥里，顽强地伸出头来，微笑着给你一个美丽的启示。是呵，智慧者告诉我，“莲花，在低湿处盛开。”这极虚极凹之堂，不但在默默中孕化出一堂的生机，更是负载了几千年变幻的人事。最早给这里注入人文辉光的是一位和善朴实的老人，把生命融化在万物的流衍中，像这些萧散的竹、这些沉静的树、这些闲淡的菊一样，宁静地迎接生命的花开花落。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，传说中也许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、一位仙风道骨的高人，人们说他叫渔翁。蜀人终难高卧云雾，中原变迁波及蜀地，穷兵黩武的刘备蜀汉政权闹得巴蜀民不聊生，一心争权复汉的刘备带野心与权谋，与刘璋相会在这里，留下“富哉、乐也”的千古慨叹。近代抗日英雄宋哲元戎马一生，在这里找到了生命最后的宁静。富乐堂皆敞开虚室，一概接纳。富乐堂，因虚而纳，万物滋生，厚德载物，含弘光大，此即大有，大有即为大富呵，大富者才懂得：沉默之处流变着的宇宙深心的极乐，这可谓最为至大的富乐。浮躁的现代诸君有几人能明白，万物身心流漾的无限快乐呢？有时我倦了，拿一本书，轻轻地走进来，这些树、这些花、这些竹、甚至那些鸣禽飞鸟都携带着生命的快乐，轻轻地向我拥来。在这样的时候，我无法用言词表达我心中盛满的富乐，我甚至想变成一棵树或一朵花，在沉静中饱满自己的生命。我该感谢富乐堂，丰盈的欢乐是因她的启示而生。笨拙的我只好把沃尔特·惠特曼的诗句略加改动，赞美一个过去被烦恼浸透者在这里获得了新生。 我想我可以回转去，与富乐堂为伴，它是如此恬静温和，默默无言。我伫立着，久久地，久久地凝望着它们，它们不为自己的生存条件忧虑烦恼，哀诉悲嗥，它们不在黑暗中沉思不眠，为自己的罪过哭泣叹息，它们不为对上帝的责任争论不休，因而不使我厌恶作呕，没有谁感觉不满足，没有谁因为强烈的占有欲而发狂疯颠，没有谁向另一个屈膝下跪，或是向千年前的祖宗顶礼膜拜，在整个大地上没有谁体面高贵或是痛苦不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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